人是存活在這個時代裏絕大部分生靈的標榜，至於其他生靈？修煉、修煉、修煉，追尋大道，萬事不關心。

初法時代，世間生靈只要修煉皆可得道成仙，且修道一途，遠沒有後世來得那麽艱辛與困難，在這片大地上，大乘期也只能算底層，真仙遍地走，大羅金仙才能立得住，而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是先天神靈。

此時此刻，環繞在兩人一妖的腦海中的都只有一個念頭：“我們還能活下來嗎？我們該怎麽才能活下來？”

六目相望，他們看到了彼此眼裏無限的迷茫。

“我們……要不整理一下手裏都有什麽能用得上的物件？”沈默了許久，忘川試探性地說了一句。

山海面露沈痛：“除了神器山河圖，在這個時代裏，我們還有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嗎？”答案是沒有啊！

忘川：“那算了……容我靜靜。”

他蹲下來，將頭埋在臂彎裏，半晌，發出一聲悶悶的長嘆聲。

想躲沒處躲，因為這裏到處皆是兇猛的生靈——它們喜歡四處游歷，熱衷於擴大自己的領土，相互之間爭來奪去，沒有一個地方是平和安靜的世外桃源，就算有桃源，那裏也駐紮了一只強悍的“土地守護神”，禁止擅闖，違者去死……之類的，所以能躲到哪裏去？

好像想修煉也不是不可以，不過風水寶地都是有主的，如果是選擇偏遠貧瘠的地方……暫時還沒有發現，畢竟初來乍到的，他們只能先流浪，還是一邊躲避“神仙打架”一邊流浪。這個時候神獸們之間的爭鬥開始白熱化了，暗地裏還有魔族在蠢蠢欲動。

而且這個地方太過真實，真實到讓人懷疑，若真的能修煉，進度豈不是一日千裏？可若是虛幻飄渺的呢？你修煉到了大乘期，都能渡劫飛升了，結果一朝夢醒，修為卻還是在原地踏步，這心態不得崩潰嗎？道心受到了打擊，往後的道途還能長久嗎？

所以目前最重要的，就是確認這裏到底是不是真的上古洪荒，以及，怎麽活命？

忘川蹲著靜靜了許久，擡頭見山海雙手抱臂站在不遠處，眼睛望著前方，再一轉頭，他心裏一瞬間揪緊了，急忙問道：“忘憂呢？忘憂去哪裏了？”

山海對著遠處擡了擡下巴，有些無奈地道：“那邊有些靈果生長，她去摘去了。”

忘川騰地站起身來往那邊張望，都什麽時候了，還想著吃的呢！……哎？

忘憂咬了一口手裏的果子，細細咀嚼品嘗，然後才走了回來……一臉認真地說：“這個果子其中蘊含的靈氣，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濃郁，跟外面的差不多。”

忘川楞了一下，接過忘憂遞過來的靈果，咬了一口……感覺不出來，畢竟有沒有靈氣對絕五行體來說都一樣。山海倒是嘗出來了，挑了挑眉：“也就是說，這個地方看起來靈氣濃郁，實際上都是假象？這裏果真不是真的上古洪荒。”

“但我們所遭受的餘威波及……是真的。”忘川疑惑道，“還是要查清楚到底哪部分是真，哪部分是假。”

“那什麽……”山海忽然想到了什麽，道，“既然靈氣多寡的問題，嘗一下靈果就知道了，那麽那些家夥們的真正實力，打一場也就能明了了。”

“你去？”忘憂眨了眨眼睛。

山海頓時沒好氣地道：“不我去還能有誰？你嗎？”雖然嘴上兇巴巴的，山海到底也沒想著讓忘憂去冒險，更不要說忘川了。

他兇完又思索了好一會，道：“這個時候，龍族、鳳族、麒麟族已交惡頗深，我就去找個鳳族或者麒麟族交交手罷。”

忘川：“……這難道不會加劇三族之間的關系惡化嗎？”

山海嘴角抽搐了兩下，說：“我現在顯露原身，稍微洩露一點氣息，就會有鳳族或者麒麟族的家夥找上來毆打我啊。那我不主動出擊，只守株待兔行不行？”

忘川想了想，也確實如此，那就……這樣吧。

山海遂囑咐忘憂道：“帶著你兄長躲遠些，離得越遠越好，免得被殃及到。”

在他們幾句話的時間裏，忘憂又啃掉了一個靈果，聞言便點了點頭，拉著忘川的衣袖快速後退。

等退到一定距離，忘川還在略帶緊張地往山海的方向張望，結果一轉頭，忘憂竟然還一臉平靜地啃靈果，臉上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。

忘川整個人瞬間淡定了下來。

他的妹妹，自從塵墟谷秘地裏出來之後，就越發沈穩了，頗有種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氣勢，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見慌亂，倒是他自己一直提心吊膽的。

忘川默默地揣著手，蹲了下來，他又想靜靜了。

忘憂安撫似的摸了摸她兄長的腦袋，導致他更想靜靜了。

安撫起到了反效果，忘憂有些手足無措，她小小的一只也蹲在忘川身邊，想了半天話語，最後才慢吞吞地說：“我覺得吧……這一步是我們必然要經歷的，既然無法避免，那就只好繼續走了……”

忘川：“你不要說話，道理我都知道……我只是……發現自己一時亂了陣腳，白瞎了這麽多年修行罷了……”

簡而言之，就是在自我唾棄與自我反省中。

忘憂頓時不說話了。

兄妹倆蹲了好一會，就見前方一陣旋風呼嘯著卷了過來，山海不由分說，撈起這兄妹倆就跑，身後一只麒麟腳踏七彩祥雲緊跟著追了過來。

忘川一驚，瞟了一眼身後，張了張嘴，話到嘴邊又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，小心翼翼地問道：“……你是打不過嗎？”

山海生氣地叫道：“明知故問！行了不要再說話了！”

逃命的技能好歹是在魔界的時候就歷練出來了，山海還是竄得極快的，又及時把山河圖召喚出來遮掩氣息，很快的，那頭麒麟就失去了他們的蹤跡，但這一片原野就遭殃了。

麒麟憤憤地在原野上發洩了一通，最終鎩羽而歸。

兩人一妖同時松了一大口氣。

山海抹了一把汗，給兄妹倆講述了一下他的收獲：“原本找上來的麒麟算不上有多厲害，但它被我解決掉之後，周遭就發生了變化，它的屍體好像往空氣中吸收了什麽，很快就覆活了，且實力猛增，我這才扛不住。”

“覆活？！”兄妹倆異口同聲地說。

山海微微點頭：“前面兩天，我們所見到的，獸與獸之間爭鬥不休，死亡的那一方並未覆活，屍體也沒有任何變化。但我出手，對方會覆活，並且變強。”

忘川想了想，眼睛一亮，道：“他們是原本生存於這個世界的生靈，而我們卻是外來者！所以，我們幹涉了他們的生死，就會遭到反撲！”

忘憂摸了摸下巴：“這個地方很排外啊？讓我們只能旁觀的意思？而且還必須東躲西藏地進行，像偷窺一樣。”

真是令人不爽呢。

何以渡川，唯有忘川（九）

這裏不是上古洪荒，卻是上古洪荒的影射。

你可以用眼去看，用心去感受，但不可插手，不可去改變，不可被卷入，不可被波及，反之，即死。

天地蠢蠢欲動，劫難降臨。

白衣的少女提著裙子走過一片荒野，到處都是鮮血與殘骸，許多怪模怪樣的黑鳥飛來飛去，一部分蹲在血泊裏了無生機，一部分停在亡軀上肆意進食，一部分扯著嘶啞的嗓子仰天尖嚎，黏稠的暗褐色的液體從尖尖的嘴邊淌下。

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，沒有一絲神采。

鮮血和泥濘玷汙了少女潔白的裙擺，她目無表情地穿過橫七豎八的各類屍首，爬上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眺望遠方，遠方亦是連綿不絕的屍山血海，腳下的大地偶爾會傳來一陣震動，她知道那是生靈相互廝殺所帶來的動靜。

她走了很長一段時間，走了很遠一段距離，跟另一個白衣男子會合了。

龍漢初劫開始了沒多久，眼見天地變色，各種族之間紛亂不休，生靈塗炭，死亡與鮮血籠罩了整個大地。不知是因為眼睜睜看著龍、鳳、麒麟三族死傷無數，大受刺激，還是因為目睹魔族謀算連連，將無數種族玩弄於鼓掌之上，還是因為這一切的一切背後都隱藏著一股莫名的力量，太令人驚懼與恐慌……山海突然陷入了沈睡之中，不僅如此，還破天荒化為了一條紅色的細小的龍，死死地纏在忘憂的左手手腕上，看起來就像一只紅得剔透的龍形玉鐲，不管怎樣都甩不掉。

當然忘憂也沒想甩掉他。

當山海沈睡之後，這個世界裏所有的生靈，非常奇異並且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忘川與忘憂的存在，就好像兄妹倆被整個世界隔絕了一樣。

“為何會如此呢？”忘川站在一座高高的土堆上往下凝視著充斥了死亡的大地，自言自語地問，“這個時候，神族雖不曾現身，但指不定都在鬼鬼祟祟地窺探著各方動靜呢。為何留下我們，反而迫使山海沈睡？”

忘憂靜靜地站在一旁，那些黑鳥愛極了這個時候的死亡，它們正成群結隊地在半空中翩翩起舞，為這一場前所未有的“盛宴”而瘋狂。忘憂看了許久，幽幽地開口：“你覺得神靈也在窺探著我們嗎？”

忘川嘆了一口氣：“我的確有一種，被人暗地裏緊盯著的感覺。”

忘憂又道：“父神幸幸苦苦創造了這龐大的世界，為何神靈們卻眼睜睜看著這些生靈做生死角逐？”

“他們無情。”忘川說。

“所以後世裏，他們都不存在了。”忘憂冷冷地嗤笑了一聲。

忘川道：“那龍漢初劫，也是因為三族中無情，所以遭天地反撲嗎？”頓了頓，又道，“它們曾經發展鼎盛，共主天地。”

“可是現在看來，他們不是在發展，他們在毀滅。他們先前在追尋大道，但他們現在妄圖改寫法則。”

忘川聽到最後兩字，轉頭看向忘憂：“法則？你認為天地間存在有法則？”

忘憂直直地回望他：“是度，是衡量。”

忘川笑了笑：“這就是你一直能保持清醒的緣故？”因為心中自有衡量。

忘憂目無表情地道：“我好像感知到了什麽，又好像看到了什麽，但一切都朦朧不清，或許經歷完這一切，我就能看得清了。”

“嗯……我好像也感知到了什麽，這裏死氣與怨念越來越深，仿佛在孕育著什麽恐怖之物。”忘川面帶微笑，煞有其事地說。

片刻之後，他的臉色忽然正經起來，與忘憂對視了一眼，異口同聲地道：“墮獸！”

這場波及了整個世界的災難愈演愈烈，當祖龍、元鳳、始麒麟相互廝殺，最終同歸於盡之後，一股怪氣熏天的氣息火速蔓延開來，所及之處，原本就枯萎的生機愈發消弭殆盡。

打得天昏地暗的生靈種族相繼從搏鬥中回過神來，驚恐地發現，整個天地已灰敗不堪，無數的死亡與血不知孕育了個什麽東西出來，而他們仰仗的父神老早就不知所蹤了。

誰來收拾這個殘局？

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怒吼，四大墮獸閃亮登場。

忘川與忘憂眼睜睜看著四大墮獸於天地間暢通無阻，舉手投足間就造出了無數浮屠，而他們被隔絕在世界之外，只能為此悲哀。

“它們終結了這場災難，令分崩離析的各種族凝聚在一起，又給世界帶來了新的浩劫。”忘憂說。

忘川長長地嘆息了一聲：“雖然聽起來怪怪的，但不得不說，你說的有道理。”

四大墮獸瘋狂且不知疲倦，它們不停地屠戮各方生靈，想要崩壞掉這個世界。神靈出現在了它們面前，但只有五位。

也就是山海所提及的，由父神留下來的，鎮守五大方位的初始神。其他的神靈，仍舊是連個影子也沒見著。

初始神們很快就分好了工，分別與四大墮獸纏鬥到了一起，還有一位提著自己的大刀就打上了魔族——沒有魔祖和他手下的一系列算計，這個世界不會被破壞得這麽慘。

忘川與忘憂極其幸運地撞見了一位初始神與墮獸的戰鬥——因為不是印象深刻的燭陰之神和墮獸窮奇，所以兄妹倆一時都分辨不出這是哪位與哪位——他們轟轟烈烈地打了三天三夜，最後墮獸著急了，虛晃一招，閃電般逃了。

那位初始神飄在半空中，並未動身去追，反而停滯在原地若有所思，片刻之後，他轉身，他擡頭，朝忘憂與忘川的方向望了過來。

兄妹倆此前一直都被任何生靈忽略了存在，所以旁觀這一戰時也是大大方方站在遠處，一沒躲，二沒藏的，驟然間對上了這位初始神的視線，兩人腦子裏頓時一空。

為什麽他會註意到呢？哦，人家好歹是初始神。

下一刻初始神就到了他們面前，上下打量了兄妹倆幾眼，開口道：“汝等身負一縷神息，卻與此世格格不入……”

忘川下意識地張嘴道：“一切皆是因果輪回。”

初始神微微頷首：“入此世，因何故？”

“為追尋一線生機而來。”忘川對答如流，十分沈穩。

初始神看了忘憂一眼，視線又轉回忘川身上，忽然笑了：“生機已在汝等心中。”他丟下著八個字，身形一閃，就已經不見蹤跡。

忘川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初始神就消失了，他對著面前的空氣呆了好一會，轉頭對著忘憂說道：“你說這些初始神……後來消弭於天地間，是不是因為爛攤子收拾得太多了，又煩又累，於是自我了結了？”

忘憂：“……”

為什麽她突然會有種父神和初始神都太慘了的即視感？

忘川繼續道：“我知道魔尊大人為何會在仙道裏尋到了他的一線生機了。我們在這裏繼續待下去，也會尋到自己所想要的答案。”

忘憂點了點頭。

或許是仙道特意的安排，不久之後，兄妹倆同時遇到了五大初始神和四大墮獸。神與墮獸皆有不同程度的虛弱與負傷，但初始神們還是占了上風，四只墮獸被圍堵在它們的誕生之地，此處有三副巨大的屍骸，分別屬於祖龍、元鳳和始麒麟。

滿天神魔都寂靜無聲，卻又偷偷窺探著這一切。

四位初始神分別斬下了墮獸的頭顱，最後一位初始神顯現了他的原身，身長千裏，遮天蔽日，他身上泛著耀眼的紅霞，使世界也陷入一片紅海，他的光芒越來越亮，同時從他身體中心處升起一股風暴，霎時間席卷整個天地。

忘憂與忘川緊緊拉扯著，在風暴與光耀來臨之時紛紛閉上了雙眼。不知過了多久，忘憂突然感覺到有一根手指，輕輕地敲了敲她手腕處的“龍形玉鐲”。

她睜開眼，一個紅衣紅發的男子靜靜地飄浮在她面前，忘憂脫口而出：“燭陰之神？”

忘川也睜開了眼睛，四處張望了一會，其他幾位初始神和墮獸都沒有了蹤跡。

燭陰之神看著兄妹倆，緩緩地開口：“吾隕前，算到萬萬年後，將與後裔一見，故留下數道念想，以待將來。”

忘憂張了張嘴，遲疑地發聲：“可……”

您的後裔不知何故已經沈睡了……

燭陰之神擡手止住了她的話頭，繼續道：“世間本為無，自父神創世，便有始終，諸一切，皆從無來。”

忘憂頓時反應過來，燭陰之神在給他們講道！

雖不知這位初始神為何一上來就講道，但這可是個天大的機緣！世間有誰能親耳聽聞初始神說道法？

兄妹倆立馬端端正正坐好，嚴肅且認真。

燭陰之神也只是簡短地講了幾句，最後道：“此間存在本為天地不容，然它不知何時有了一絲證道機緣在內，故此得以留存至今，這也是此間存在的一線生機。汝等若尋得生機，也當反哺此處，以作回報。”

隨著最後一段話音落下，燭陰之神地身影也緩緩消散於天地間。

兄妹倆還坐在原地，各有所思，不知思索了多久，忘憂的手腕處突然變得炙熱無比，一直如同死物一樣的“龍形玉鐲”終於亮了起來，細小的龍軀纏著忘憂的手臂緩緩游動，龍首也擡了起來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。

哈欠打完了，他這才註意到對現在的他來說很巨大的忘憂。

山海渾身鱗片都抖了一下，隨即化為了人形。

忘川懶懶地給他打了一個招呼：“喲，睡得好嗎？”

山海沒有回答他，而是問道：“燭陰之神隕落了？”

忘川道：“你這一覺睡得可真無知無覺。”

“他隕落了，我才能得以醒來。”山海解釋道，“我得到的畢竟是初始神的傳承，他的存在對我來說有極強的壓制。”

“所以說你開始沈睡之時，正是燭陰之神醒來之時。”忘憂說。

山海點了點頭，這才反駁了忘川一句：“我並非無知無覺，他方才所言皆有聽到。”

忘川思索著道：“照你這樣，那神靈忘川活躍之時，我與忘憂也會被迫陷入沈睡嗎？他又不是初始神，應該不至於吧？”

何以渡川，唯有忘川（十）

經歷了燭陰之神簡單幾句道法點撥之後，兩人一妖相繼進入了冥想之中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忘憂結束了冥想，顧盼四周，只看見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、閉目盤坐著的忘川。此處原是一神獸的藏身處，原主人隕落後被他們借用了，如今洞府的結界還在，卻不知山海去了何處。

忘憂想了想，起身走了出去。

空氣中還彌散著一股血腥味，漫天飛舞的黑鳥不知何時已形成了遮天蔽日之勢，原本就晦暗的天色如今已不見一絲亮光。

忘憂在洞口站了好一會，頭頂上猛地傳來一陣沈悶的轟隆聲。她擡頭望去，黑鳥們發出一連串烏拉哇啦的怪叫聲，被雷聲嚇得到處亂竄，驚慌了一大片。

剎那間，天光一閃，只聞得“哢嚓”一聲，好幾只黑鳥渾身冒煙地直直往下墜，緊接著有無數閃電劈裏啪啦地響起來，越來越多躲閃不及的黑鳥被劈成了黑炭，落滿了一地。

天地的雷劫開始了。

忘憂擡腳正欲往前邁，頭頂上又傳來一個聲音：“你打算去享受一番雷劫？”

她轉過腦袋，就見已變為原型的山海纏住了一座山峰，龍首枕著洞府上頭的巖石，朝她輕輕地噴出了一口氣。

“雷劫即是演變。”忘憂道，“修士進階時需經歷雷劫，世界亦是如此。跟隨世界演變，感悟道法自然，有利於大道修行。”

“看來我們都是這麽想的。”忘川撥開擋著洞府的幾根藤蔓，如是說。

忘憂輕輕地笑了。連初始神都說，此間有證道機緣在內，不好好把握，豈不是白白走了這一趟仙道？

不管怎麽說，這場雷劫之後，神魔之間的紛爭又開始了。一直隱匿的神靈紛紛現身，於是整個大地被祥光普照……才怪！魔祖統率著大軍一點點地蠶食著原先屬於各神獸的地盤，眾神靈聚成一團，朝魔族逼近。

神魔之爭，其過程如何，山海與忘川兄妹倆都沒顧得上，一方面擔憂哪個神靈又找上了他們，一方面在天地演變之後需要閉關悟道，並且，他們循著初始神燭陰大人特地留下的痕跡，尋到了他遺留下來的一個僅僅能使用一次的芥子秘境——正好藏身於此，躲過外界的紛爭。

“你們覺得，這仙道到底是什麽？”芥子秘境裏什麽都沒有，靈氣不濃郁也不稀薄，沒有半點特別之處，忘川置身於此，說出了他的疑惑，“白澤大人說仙道是一處小世界，那這裏，又是小世界中的小世界？”

山海托著下巴，臉色凝重：“應當是一處鏡像世界……只有初始神有這個能力可以在此開辟空間。”

忘川道：“照你這麽說，仙道早在洪荒時期就開始成形了？那是何人創造了這個仙道？我看這仙道有這麽大能耐，還能影射上古洪荒，能留下初始神的神念……這怕是只有創世的父神才能做到吧？”

“如果是無數神的神念集結在一起呢？”山海看向忘川，“那些在洪荒時期隕落的神魔，或者還有龍、鳳、麒麟、無數神獸，他們不甘就這麽消失於天地間……”

忘川一瞬間只覺得毛骨悚然，好半晌才有些艱難地開口道：“如果是這樣，那麽，有些事就能說得通了，比如……上界那些想要覆活神靈的家夥。難怪啊，星誅尊會說仙道就是一處地獄！倘若真的能利用此處，實現覆活神靈的妄想，那對於我們這些闖入仙道的修士而言，這裏確實是一處地獄啊！”

山海補充著說道：“這個地方，其實也很容易影響修士的心境。修真界中，有無數人都向往著洪荒，洪荒時代，最能成就霸主了。龍漢初劫、神魔之戰、神隕量劫……殺戮中爭奪霸主，死亡中誕生梟雄。你想想看，倘若進入仙道的修士沒忍住插手此間諸事，那會是個什麽樣的後果？”

身死魂消，變成仙道的養料，或者應該說是，諸神念的養料。

“可怕！”忘憂突然咋舌道。

山海撐著半邊臉看著她：“那忘憂你又有何想法？”

忘憂微微搖了搖頭：“其實也沒什麽。白澤大人說，能從仙道裏出來的人，最後都能渡劫飛升，無一例外。”

山海“嗯哼”了一聲。

忘憂又道：“世有人仙魔佛鬼妖六界，先天化生之神不在此列，對吧？這六界，是經歷了神隕量劫之後才劃分出來，對麽？而我們的時代，先天化生之神還存在嗎？”

山海道：“你想表達什麽？”

“我只是有幾分好奇罷了。”忘憂眨巴眨巴眼，說道，“經歷過神隕量劫之後，世上神靈幾乎不再有，而仙者，乃後天得道之人。那麽，從仙道裏出來之後飛升成仙者，與未經歷仙道而飛升成仙者，有何不同？是不是經歷過仙道的飛升者，才會想著覆活神靈？比方說他們受到了這裏遺留的無數神念的影響，或者幹脆是被某道神念控制了……之類的。”

山海和忘川都被忘憂的說法震驚到了。如果真是這樣，那……細思極恐！

忘川喃喃地道：“我們最終也會被神念所操控？如若不從，便會死在這裏？”說著說著，他楞了一下，又道，“好像哪裏不對？魔尊也是從仙道裏出來的，他一沒飛升，二沒想覆活神靈，因為他走了魔道？”

忘憂很無辜地說：“我也不知道呀？我隨便猜的，我又沒有遇到過仙界的人。”

忘川絕倒！

山海揉了揉忘憂的腦袋瓜，嘆氣道：“不要自己嚇自己……”

忘憂嘿嘿笑了一下，說：“可惜除了魔尊大人外，我們不知還有誰入過天道，不然憑那些人生平事跡，還能推斷出點什麽來。”

山海：“……然後再推算出你自己的存活幾率嗎？”

“是呀。”忘憂煞有其事的點頭。

忘川嘆了一口氣，道：“忘憂的猜想，或許也有幾分理在。倘若此間仙道是能叫神靈覆活的第一步……”

“那些經歷了仙道而飛升成仙者都將是神靈的祭品。”山海接著他的話道，緊接著話頭一轉，“但我們目前所知的，上界想要覆活的神靈，暫時只有神靈忘川一位。是其他覆活神靈的動靜被遮掩了？還是神靈忘川有何特殊性？”

忘憂張嘴問道：“神靈忘川有何特殊性？”

山海於是轉頭盯著忘川。

忘川：“……我哪裏知曉？外面神魔打的正歡，要不然出去瞧瞧？”

“……”山海擺了擺手，道：“算了，先不管這些。等神魔之爭過去，我們、啊不對，應當是你們兄妹，自然會見到神靈忘川的，”他顯得很高深莫測地說，“仙道一定會安排你們見到他。”

說完了這些，山海就擺出了入定的姿勢，並閉上了雙眼。

忘川往忘憂旁邊湊了湊，悄聲說道：“你說，咱們那位神靈老祖宗，見到我們會不會認出來？”

忘憂搖了搖頭，也壓低了聲音說：“如果確定這裏是上古洪荒的鏡像世界，我覺得他註意不到我們，畢竟他又不是初始神，應當沒有那個能耐。”

“你說的有道理。”忘川說，“這些神靈也是奇奇怪怪，既然這麽不想死，那還攪動什麽風雲，安安靜靜潛心修煉不行嗎？又想當世界主宰，又不想付出生命是幾個意思？這真的是先天化生之神能幹出來的事？這種德行也能成神？”

“唔……”忘憂拖著一串長長的尾調，唔了許久，又提出一個新的想法：“那推翻我之前所想，假設某個經歷了仙道而飛升之人，因見識了上古洪荒而覬覦強大的神力，誕生了覆活神靈的念頭，並為此付出了行動……”

忘川先是無奈地說：“你的想法可真容易被推翻啊，倒了一個再樹立一個……”不過，這個好像也有道理啊……忘川皺著眉，思索著這種可能性，“仙界之人因覬覦神力而要覆活神靈，那肯定會選擇實力強悍的神，所以……神靈忘川有何特殊性？”

兜兜轉轉，又回到了這個問題上，看來只能等見到神靈忘川再探個究竟了。

從冥想中再度睜眼，忘川被眼前一幕驚了一下，因為此時的芥子秘境裏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的紅的劍光，好幾道劍光甚至穿過了他身體周圍的縫隙牢牢地釘在地上，導致他一時動彈不得。

見忘川睜開了眼，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，山海幽幽地說道：“這是你妹妹忘憂悟出來的新劍招——無中生有。”

“啊？”忘川下意識地發出了一個疑惑的聲調。

“還是無意識發動的。”山海補充說。

忘川：“呃……”

有點嚇人，好在忘憂並無傷人的意識，但忘川可以想象到忘憂發動這一劍招時，敵人的身體將會變成多麽千瘡百孔的慘狀。

忘憂修習的本就以劍道為主，能悟出這一招無中生有，說明她的劍道又精進了一層。嗯，好事一件，不過不要這麽嚇人就更好了。

山海伸出右手，屈指彈了一下手邊的一道劍光，細細的嗡鳴聲就此從他手邊擴散開來，直到每一道劍光都在顫動鳴叫，忘憂這才慢吞吞地睜開了雙眼。

然後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。

收了收了，趕緊收了。

忘憂很快恢覆了淡定，一本正經地道：“山海和忘川也都結束了冥想？那我們是不是該出去見見外面變成何樣了？”

山海挑眉笑道：“是該出去看看了，不然我們人都變成刺猬了。”

忘憂表示她自己並沒有聽見“刺猬”的那句話，站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，說：“那就走吧！”

飛快地轉過身去，然後又偷偷覷了山海與忘川一眼。還好還好，都安然無恙著。忘憂背對著他們捂了一把臉，暗自懊惱，怎麽就這麽不小心呢！

忘川走過去笑著揉了一把她的腦袋：“好啦，忘憂無意識中也沒有敵我不分，無需自責了，嗯？”

何以渡川，唯有忘川（十一）

神魔紛爭過去，魔族退敗，妖族與巫族占據了大地，各自繁衍生息，天地間暫時恢覆了一片祥和。

有子為神，墨發黑眸，容顏昳麗，一身素衣，泛泛如雲，腰纏墨玉，身負長劍，游走於天地之間。天地紛爭之後，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渾濁之氣，於是神子揮劍一斬，斷開混沌，世間便煥然一新，不覆之前的暗沈。

有女為妖，艷艷裊裊，一身紅霞，從海上而生，頭頂花冠，腳踏波濤，漂洋過海而來，只為見到那高高在上的神子。數次尋覓過後，她終於得以與神子相見，遂搖曳著腰肢走上前去，眼含秋波，輕啟朱唇，嫣聲開口：“小妖久仰忘川大人之名，苦苦追尋良久，而今終於得以相見，不知大人可願與小妖共敘良宵？”

名為忘川的神子漠然看了她一眼，臉上毫無波瀾，只冷冷地道：“神妖殊途，不可狂妄！”

那紅衣女妖故作傷心地擡手敷眼，半哀怯半嬌嗔地說：“大人未免太無情了呀……天道可沒規定神妖殊途呢～”

神子仍是冷漠無情地拒絕了她，女妖還要再糾纏，神子卻是不耐煩了，猛然拂袖，女妖驚叫一聲，就已被甩出去化成了流星。

神子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，他身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女子嬌憨的聲音：“嘻嘻。”伴隨著聲音的響起，他手中古樸的長劍猛地冒出一股濃濃的白霧，白霧又化成了一個長相精致的女子，她笑嘻嘻地開口：“忘川大人總是這麽不近人情呢！”

神子眼裏流露出一絲溫柔，沒說話，只是伸手輕輕揉了揉女子的腦袋，臉上浮出一個淺淺的笑容。

女子開心極了：“忘川大人以後也只要對我這麽笑就好了！”

神子寵溺地看著她。

借助著神器山河圖掩蓋氣息的兩人一妖正正好目睹了這一切……忘川忍不住摸了摸手臂，一臉怪異地說：“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！”

這位神子，不僅頂著和他一樣的名字，還頂著和他一樣的臉……要不是這位身上那高山仰止、不沾塵埃的氣場太出眾，忘川真的覺得不是一般的膈應。

尤其是……那長劍化作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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